记忆中,那年春来得很晚,娑罗树的花零星地开,而后便很快地消逝。我站在宫外的高地,面朝蔓延的树海,面朝常青的枝叶,面朝着我的众多弟子,悲从中来。
他们说,我是最接近神的斗士,因而强大,因而睿智,因而正确。被教皇信任,被斗士尊敬,被信徒礼拜,他们甚至认为我的一切都是神所赋予所传续。
那样的日子里,我总会在午夜的梦魇中惶惶不安。特别的小宇宙和圣域渐露不安的气氛令每个人都心存疑惑。被喻为最接近神的人,应该是保持清醒头脑和明确判断的,可我知晓人初心善,明白世相百态,且不论源起为何,只那同为战士的兄弟之情便已是我无法抛离的。
我想自己终究是个凡夫俗子,作不了如神那样的决绝,才会极力掩饰自己的隐忍,表示对教皇的效忠。
穆还是从帕米尔回来了,即便心思上结着不共戴天的恨,他还是圣域的斗士,必须受命于教皇。虽然他并不愿听劝,可直觉告诉我,他还不至与我们兵刃相向。或许穆也留存着那丝不忍,那丝情谊。
每个战士都立场不同,或为信仰而战,或为职责而战,或为私欲而战,但我们仍旧愿意相信教皇,相信撒加最后的善。
然而,雅典娜女神所在的一方终会是不败,终会是正义。胜利女神指引着青铜少年,消除他们的畏惧,点燃他们的小宇宙,令他们稳健地跨过每一级台阶,打倒每一个阻碍者。我总会想着,那群少年,那群孩子,他们甚至连“敌人”是谁都不曾了解,是勇者无惧,还是无知者无惧?
我对自己说,沙加,你儿时便通晓佛理,明白事物因果,这是否为一束缚?最后酿下的也就是不仁之忍的苦果。如此,面对那些年少,是否可胜出?如若败之,又可否全身而退?
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并非是个果敢不惧的战士,也不是个信仰忠诚高于生命的黄金圣斗士。
十二宫一役是难逃的劫,无数斗士的魂魄灰飞湮灭,这是否值得,自是他们个人衡量了。
我从小便是一个人,整日整夜在恒河边的庙宇内修行。从宇宙到人生,从世界到佛法,我要求学习的内容很充实,虽然苦涩,倒也不觉得孤单。
稍大些后,我便能时时同佛祖对话,只有我能听到他的警句,或者说,只有我的八识心王入了境界,方可能通心通佛。
从那个时候起,我便以为自己真是离佛法最近的人,何事都可参透,何事都能悟道。直到十二宫之战,我奇迹似的回来人间时,我百感交集地站于慰灵地时,我重新回到娑罗林打坐时,才明白,人之生死乃世界之根本。
有那么一段时间,我回到小时候修行的地方,每天看着从各地涌来的朝圣者,他们或虔诚跪拜于佛祖脚下,或欢呼雀跃在恒河净身受洗,有捶捶老矣的长者,有呱呱坠地的新生婴孩,无数人来了又去。我理解他们对信仰的忠实和执著,却不懂得他们怎可将生死看得如此淡漠。
人生是苦海,苦海又是无边。生老病死,从出生到老去,从得病到死忘,这最常态的人生路却已满是悲戚和无奈,它以无尽轮回的方式告诫着生命的短暂和唏嘘。而人生的百态却又多是坎坷与欲望,不懂知足常乐便会是求不得的苦,生离死别异地相悬之苦,人相互怨憎也是种悲苦,而人本身所含的色心、爱恶、思想、行为、意识,也都牢牢伴随左右,让我们自己迷失其中。
我终究不是神,亦决非完美之人。有些事无力改变,但我却也未阻止它延续下来的错,或者,我早在自己一味的隐忍中迷失了。
我活了下来,重新成为女神的圣斗士,带着我种下的罪业。
生从何处来,死又从何处去?
我一直被这样的问题困绕着,修道不够,才会看不破凡尘。于是乎,我便日日坐于娑罗树下冥想,渴求佛祖能授我一个答案。
春去秋来,圣域走过无数个冬日,娑罗树依然高大挺拔,娑罗林依旧绿海一片。我散了所有的弟子,带着罪业,背负着诸多性命的人不配拥有那么多人的景仰,我自惭于女神的宽容和信任,我愧对手足兄弟,死去的,或者生还的。
如果生是为死的历程与磨难,那死又会是怎样?虚无,抑或无止尽地轮回受业报的苦难?
冥界的战斗就快来了吧,上一轮惨不忍睹,而十二宫战又折损了太多兵力——想到这儿,我又忍不住揪起心来。执起念珠,一百零八,我想,自己背负的东西已是太多,而死后,也不会有谁来为我超度,也罢,不如就这样以命为盾,也是能抵挡住不少冥斗士了。
我起身,正要从娑罗林步入处女宫,却听闻身后树林枝叶的淅沥声,听去即不像风吹,也不像动物窜过,回过头,则被那样的景象震撼住了。
漫漫的树海已不见踪影,娑罗林东西二双合为一树,南北二双合为一树,树干渐渐发白,果实也慢慢爆裂坠落,这并非开花季节,但娑罗树却落花纷纷,一阵狂风掠过,在空旷的园内,漫天飞舞。
娑罗园中双树间,临将灭度。
刹那,我忽然明白了死的意味。常与无常,我与无我,乐与无乐,净与不净。人生的一切都是瞬时的邂逅,它或许大悲,也或许大喜,但最后,必然要归入死的永眠。那些生活是表象也是经历,但它们都要随五感和意识屈服于死亡,只有我识和藏识将以永恒的姿态决不消亡,而人一生的烦恼根源和善恶报应都会于冥界显现。
从无限的过去一直延至未来的永远,这就是死,或者说,是死后的归宿和战场。
人在漫长的宇宙显得渺小,可就是那样的不经意,人诞生了下来。
我隐隐约约地觉出那些死后的小宇宙,他们也正努力散发着光亮,以那样的方式在为他们罪业还报。
一如我最初的隐忍,我的兄弟们都是善者,我不是神,我以普通人的思维和感情去衡量去感知,最后也会作为普通人还受业报,我意识的根源同善恶根源都将永远地继续存在着。
能于娑罗双树间涅槃,已是佛祖对我最高的赞赏。
A.E的光亮压来时,我却瞧见自己,泪流满面。
— 完 —
By:Kou
2005.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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